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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换汗巾祸起茜香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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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独守在滴翠亭内摩拳擦掌心内忐忑,心里猜测:父亲到底知道了些什么?若是逼问下来,自己该如何应对?

风吹得窗屉呼啦啦乱响,如有人语。.宝玉扶窗向外望去,一池幽水摇着月色,冷清清寒意沁骨。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对话声:“红姑娘这是往哪里去?呀,金钏儿姑娘也在这里呢。”说话的是个婆子。

“太太吩咐去宝二爷房里取件东西。天黑,我拉着金钏姐姐作伴同行,一道壮个胆儿。”徐应对的话音甜润。

耳听了婆子几句奉承含笑的话,渐渐没了人语。宝玉心里暗叹,果然这世态炎凉,转世也是风气不变的。徐在他怡红院不过是个粗使的丫鬟,人人吆五喝六使唤的。如今攀上凤姐姐的高枝儿,府里上下仆人见她都要恭敬几分,尊她一声“红姑娘”,言语都极是客气的。虽然人人心知肚明这敬得是徐身后的琏二奶奶,可毕竟让徐借此一步登天风光无限了。宝玉心想,也不知如此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二爷,在里面吗?”徐低低的呼唤声,轻叩窗棂。

宝玉咳嗽一声,就听门“吱呀”一声打开,探进一个薄纱绛纱灯笼,光线幽幽的照进来,也照出一张甜静粉嫩的面颊。金钏温笑着立在她面前,看他紧张地迎来便打趣道:“二爷可先要说好如何的谢我们?平白的替二爷做一回眼线,免去了二爷一顿箠楚,也不劳我们独立寒宵受了这份冻。”

宝玉笑了拱手应着:“那个是自然,自然的。”

徐在一旁掩口暗笑,凑上去劝说:“姐姐就不要拿捏二爷了,看二爷急得什么似的。”说笑几句,将个灯笼寻个处挂上,徐带上房门出外去放风。

灯光下只剩宝玉同金钏,对立当面。

不等宝玉开口,金钏就说:“二爷也忒胆量大了。如今老爷太太都吓得魂飞魄散的。.想是前面的话徐都对二爷讲过了,我不过是听了后面的这些言语,想告诫二爷一二。老爷素来是个图着两耳清净,家人不去惹是生非的,得个门风清肃就是老爷所求。二爷离家这几日,委实出了些故事。先是忠顺王府来人打探个戏子的下落,偏偏同二爷扯上关系,说是跑丢了一个府里唱戏的戏子,叫个什么琪官、琴官儿的,一口咬定二爷是知情的;老爷本是雷霆大怒的,不想那晚上大老爷回来,说起八王爷夸赞二爷你人物机敏文辞出众,说要荐入宫里当了皇子们的伴读去。老爷一听,喜不自禁的,就把去人寻二爷回来审问戏子行踪的事淡忘了;待到了傍晚,不知怎么的喜事连连,太子爷又派人来打赏二爷,夸赞了二爷一番。老太太喜上眉梢的,老爷也就不便追究此事了。虽然是如此,二爷还是多加个提防。好端端的哪里来了个什么戏子,怎么就攀附在二爷身上了呢?”金钏原本是个没有心计的,天真浪漫直言快语,自幼在太太身边同他一道长大的,宝玉同她也有几分亲热,就含糊了敷衍了几句,哄了她离去。

金钏出门时,抿嘴一笑问:“二爷去老爷房里之前可是要仔细了,嘴上吃的胭脂膏子呀,蹭在身上脂粉呀,可都是要仔细了别让老爷见到。”说罢遗下一串串咯咯咯银铃般的坏笑转身跑了出去。

宝玉拾起那枚灯笼,待追出去,远远的见金钏同徐沿着堤岸说笑了走远,也不便去追她们。

暗夜里几只小萤火虫在眼前飞舞,如提着小灯笼,淡了几分寒意。

戏子?宝玉踱步出了滴翠亭曲栏上岸,寻思着金钏的话,不由记起前世里一段孽缘。琪官,原名蒋玉菡,是忠顺王府里唱戏的小旦,自然也是忠顺王爷的娈宠。琪官美得精致,戏又唱得好,名驰天下。宝玉不过是得缘同琪官在冯紫英府里一面。那日琪官见他时颇是投缘,互相解下汗巾子相赠。他不过是逢场作戏,却被表兄薛蟠撞见,醋意大生,吵闹个不停。还是冯紫英出面勉强拉开,才草草作罢。只可惜前世里自己马虎,将那条琪官送给他的茜香国女国王所贡肌肤生香的汗巾子系在身上也不曾留意,竟然被忠顺王府那个老匹夫长史官捉个正着,当了父亲的面揭穿了他的谬行,逼他供出琪官的下落来。父亲大怒之下痛施家法,险些将他打死。那是一场劫难,他昔日少不更事,不得已供出了琪官逃出京郊置地隐匿的去处,害得琪官被擒回忠顺王府也是被整得生不如死。

若是为了此事……

宝玉心下寻思,反是心内发慌。

行了不到潇湘馆,迎面跑来几个人,恰是父亲身边的小厮,见到他如释重负地喊:“宝二爷,宝二爷,可是寻到二爷了,老爷请呢。”

一听父亲传唤,宝玉心里立时多了十二分的提防,忙问:“我才从老太太房里请安回来,听说老爷外出赴宴不曾回府呢。”

“老爷一回府,忠顺王府的长史官就来了,点名要见二爷呢。”

宝玉一听心下里大惊,算算时日不对呀!

前世里时盛夏时节,琪官私离了王府,忠顺王潜人来荣国府要人。如今重生一回,似是事事曾见过,事事又不甚相同。他定神一想,腰间的汗巾子如今可是大把柄,若不把这害命的劳什子去了,怕又是九死一生。可是眼下这里是……

宝玉故作镇静敷衍道:“我回怡红院去更衣就来。”

“哎呦,爷,等不及了,老爷寻了二爷许久了。已是大发雷霆了!”小厮们拖上他就走。

“是宝二爷吗?”竹径间探出光亮,一盏绣球琉璃灯照出来紫鹃的探身而出的身影。

“紫鹃,是我,林妹妹可在房里?”宝玉忙问,心头一亮。想这里离潇湘馆颇近,不如闯进林妹妹这里换条汗巾子再说。

无奈小厮们催促着急拿了老爷唬他,不肯松手。便听紫鹃身后一个娇滴滴半含嗔怪的声音:“也不等人家,自己急急匆匆地跑回园子来,难不成是做贼被人擒个人赃俱获?”

林妹妹!

宝玉喜出望外,慌忙甩着小厮们的手说:“我就在这里同林妹妹说句体己话就走。”

又对黛玉喊:“林妹妹,你去对老祖宗说,老爷喊我去呢。”

又扭头瞪了小厮说:“你们听老爷的话来擒我去过堂,就不怕老太太知道你们这些奴才如此对我,揭了你们的皮去!”

小厮们哭笑不得,虽然松了手,还是不住求告着:“二爷快些,老爷催得急,堂上客人在等。”

“生更半夜的,什么客人这么没有眼色?”黛玉快言快语地奚落着。

宝玉不容分说牵住黛玉的手就向一旁的竹林深处拉,低声在她耳边说:“老爷恼了,听了谗言传我去打板子,要打死我呢。好妹妹,你快救我。”

说罢伸手去撩衣襟掏解汗巾子,慌得黛玉面颊红赤惊得扭脸回头道:“你做什么?”

“好妹妹,快把汗巾子解给我,我们互换了就是。老爷就是为了这条汗巾子要我的命。”

宝玉也不知如何去解释,这条汗巾子是琪官送他的,又是北静王水溶送给琪官的,更是皇上赏给太子,太子赐给北静王的,都是逢场作戏,不是正经来头。

黛玉也猜出几分,羞恼道:“可又是不洁净之物?”

宝玉胡乱说:“北静王送我的。”

跺脚只管把个汗巾子塞给黛玉,央了她解衣相换。

黛玉虽然气恼,恨意满眼,见情势紧急,宝玉急得额头是汗,青筋毕露,也只得解下贴了肌肤束小衣的汗巾子塞给宝玉。宝玉草草的系了,疾步随了小厮们去,扭头对黛玉说:“好歹你去给老太太捎句话,要紧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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